石阶上的门已开了,是朱停开的。有人能做得出这种开不得的门,就有人能将它打开。
世界上的事,有很多都是这样子的,所以你就算能做出种任何矛都刺不穿的盾来,也一定有人能做出种矛来刺穿你的盾。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绝对”的事存在。
陆小凤坐在石阶上,看着笼子里的霍休,他忽然觉得这笼子实在很像个牢狱。
──无论谁做错事,都一定要受到惩罚的。陆小凤叹了口气,这件事能这么样结束,他已觉得很满意。这件事是怎么样结束的呢?
老板正用一个木头做的三角架,在测量这山洞的高低。老板娘在旁边看着,她知道他一定又有了个新奇的主意,可是她并不想问。她知道没有一个男人在思索时,不喜欢女人在旁边多嘴的。
朱停却忽然问她:“那个人是不是要走了?”
老板娘道:“嗯!”
朱停道:“你不去送他?”
老板娘道:“你去,我就去。”
朱停冷冷道:“他好像并不想要我去。”
老板娘道:“你也不想去?”朱停承认。
老板娘道:“但他若有事找你,随随便便派一个人来通知一声,你就立刻去了。”
朱停道:“那只不过因为我知道,我若有事找他,他也会来的。”
老板娘道:“来了也不打招呼,不说话?”
朱停道:“来不来是一回事,说不说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样的朋友,天下只怕还找不出第二对来。”
朱停放下手里的三角架,凝视着她,忽然道:“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
老板娘道:“我知道。”
朱停道:“你能够在这种地方呆下去?”
老板娘道:“只要你能呆得下去,我就能。”
朱停道:“你若不想呆在这里,我也不怪你。”
老板娘瞪眼道:“你想赶我走,好让那小狐狸精陪着你?”
朱停笑了,道:“你几时变得会吃醋的?”
老板娘道:“刚才。”
朱停道:“刚才?”
老板娘道:“刚才那小狐狸精偷偷的在跟你说什么?”
朱停微笑道:“说的当然是个秘密。”
老板娘又瞪起了眼,道:“什么秘密?”
朱停悠然道:“我以后会告诉你的,现在……现在你已经可以送他了。”
老板娘道:“不去。”
朱停道:“为什么?”
老板娘咬着嘴唇,说道:“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寸步不离的盯着你,无论什么地方我都不去,因为──”
朱停道:“因为什么?”
老板娘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情,柔声道:“因为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我怕别人抢走你!”
陆小凤远远的看着他们,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们的危机已过去了。”
花满楼道:“他们有什么危机?”
陆小凤道:“这两年来,老板娘好像对老板有点失望,我总担心他们会变成一对怨偶。”
花满楼道:“老板娘是不是觉得老板太懒、太没有用?”
陆小凤笑道:“但现在她总该知道,她的丈夫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天才了。”
花满楼承认:“若不是老板,我们说不定真要被困死在这里。”
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能为自己的丈夫觉得骄傲的。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别的我倒不怕,但挨饿的滋味,看来好像是真的很难忍受。”
他正看着笼子里的霍休,霍休却瞪大了眼睛,看着笼子外的上官雪儿。
雪儿的手里拿着根香肠和两个饼,正在和霍休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霍休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了,忽然跳起来,用力去撞那笼子。他当然撞不开,这笼子本就是他特地打造的,谁也撞不开。
雪儿在外面冷冷的看着他,好像已要走了,霍休却又留住她,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霍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在一张纸上画了个花押,用这张纸,换了雪儿的香肠和饼,立刻就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花满楼忽然问道:“他还是宁死也不肯说出他将那笔珠宝藏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道:“他不怕死。”
花满楼苦笑道:“他真的认为穷比死还可怕?”
陆小凤笑道:“但现在他也许已发现还有件事比穷更可怕了!”
花满楼道:“饿?”
陆小凤还没有说话,雪儿已跳跃着奔了上来,眼睛里发着光,笑道:“我已将那根香肠和两个饼卖给他了,你们猜我卖了多少银子?”他们猜不出。
雪儿挥舞着手里的那张纸,道:“我卖了五万两,整整五万两,我随时都可以用他亲手写的那张纸条,到他的银号里去提银子的。”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你的心倒黑。”
花满楼笑道:“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出更贵的香肠来了。”
雪儿道:“所以那老狐狸简直气得要发疯,可惜却又非买不可。”
花满楼叹道:“挨饿的滋味看来的确不好受。”
陆小凤道:“你难道准备把他的家当全敲光?”
雪儿道:“那些财产本就是我们的,莫忘记我也姓上官。”
陆小凤笑道:“你就算每天敲他五万两银了,一年之内,只怕也敲不光他的。”
雪儿道:“那么我就在这里敲他三年,敲光为止,反正有人在这里陪我。”
陆小凤道:“老板真的已决定留在这里么?”
雪儿点点头,脸上忽然露出种很神秘的微笑,道:“他跟老板娘说,他要留在这里,是为了要用这地方制造几样惊人的东西来,其实我知道他是为什么要留下来的。”
陆小凤道:“是为什么?”
雪儿眨着眼,笑得更神秘,道:“那是个秘密。”
陆小凤道:“什么秘密?”
雪儿道:“既然是秘密,怎么能告诉你?”
陆小凤盯着她看了半天,忽又笑了笑,道:“你的秘密我本就不想知道,我只不过有点担心。”
雪儿道:“担心什么?”
陆小凤道:“你用这张纸条去提银子时,别人若是要追问这纸条的来历呢?”
雪儿道:“绝不会有人问的。”
陆小凤道:“哦?”
雪儿笑道:“莫忘记他本就是个神秘而古怪的老头子,连他最亲信的部下,都一向不知道他的行踪,他本就一直是用这种法子办事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好像又是他自己在自作自受。”
雪儿笑道:“一点也不错,若不是他自己造成这种结果,我想要敲他的银子,还真不容易。”
一个人的命运如何,本就是他自己造成的,所以,真正勤勉的人,总是会有很好的运气。
陆小凤微笑着站起来,道:“那么你就在这里慢慢的敲吧,最好能顺便替我敲他几坛好酒。”
雪儿凝视着他,道:“你……你现在就要走?”
陆小凤道:“我若在这种地方呆上三天,不被闷死才怪。”
雪儿道:“我那个秘密你也不想问了?”
陆小凤道:“不想。”
雪儿眼珠子转了转,忽又笑道:“其实我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你反正迟早总会知道的。”
陆小凤也不反对。
雪儿道:“他留在这里,只因为我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我。”
陆小凤笑了。
雪儿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信的,但等我嫁给他时,你就不能不信了。”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要嫁给他,老板娘呢?”
雪儿悠然道:“老板并不一定只能有一个老板娘的,你能有四条眉毛,老板为什么不能有两个老板娘?”
山坡在夕阳下,陆小凤走在山坡上。他一声也不响,已走了半天,忽然道:“那小狐狸一定又是在说谎。”
花满楼道:“嗯!”
陆小凤道:“老板又没有疯,怎么会娶她这种小鬼作小老板娘?”
花满楼道:“当然不会。”
陆小凤又闭着嘴走了段路,忽然道:“但老板却是个混蛋,时常都会发疯的。”
花满楼道:“小老板娘也通常都是小狐狸精。”
陆小凤道:“所以你最好赶快回去劝劝那混蛋,叫他千万不能做这种混蛋事。”
花满楼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陆小凤道:“你知道我不跟他说话的。”
花满楼道:“假如根本没有这回事呢?老板岂非要认为我们是两个疯子?”
陆小凤道:“偶尔做一次疯子又何妨?”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无论谁跟你交朋友,迟早总会被你传染上一点疯病的。”
但他去了,他没法子不去。
陆小凤就像是个傻瓜一样,坐在路旁边等着,幸好这条山路很偏僻,除了一个摘野菜的老太婆外,就没有别的人经过,他并没有等多久,花满楼就回来了。
陆小凤立刻问道:“怎么样?”
花满楼板着脸,道:“你是个疯子,我也是。”
陆小凤道:“根本没有那回事?”
花满楼道:“他们的确有个秘密,老板已收了雪儿做于女儿。”
陆小凤怔住。
花满楼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明明知道那小鬼在说谎,为什么偏偏还要上她的当呢?”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不但是个混蛋,而且是个笨蛋。”
抬起头,忽然看见雪儿连跑带跳的赶了过来,她喘着气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人走过去?”
陆小凤道:“只有个摘野菜的老太婆。”
雪儿跳起来,道:“这个老太婆一定就是我姐姐。”
陆小凤道:“你姐姐?上官飞燕?”
雪儿点点头,眼睛里发着光,道:“我现在才发现她并没有死,她本来就很会装死,刚才你们走了,我到下面去……”
陆小凤不等她说完,忽然扭头就走,而且还拉着花满楼一起走:“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上当了,我根本连听都不听。”
看来他的确已下了决心,他走得真快。
雪儿痴痴的看着他们走远,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别人反而偏偏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