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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TH断掌事件 共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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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记忆 Twins

  • 书名:GOTH断掌事件
  • 作者:乙一
  • 本章字数:2.4 万字
  • 更新时间:2022-12-22 03:27:27

我常和班里的一个同学聊天。这位同学姓森野,名夜,姓和名连起来读就是森野夜。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乌黑的,我们学校的校服和她脚下的鞋子也是黑色的,校服上的红色披肩是她身上唯一带有颜色的东西。

我觉得对于一身漆黑的森野来说,夜这个名字是再适合不过了。她对黑色的偏好极为彻底,有时甚至让人觉得如果黑夜能幻化成人形的话,大致的样子就应该和森野差不多。

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脸却白得像月亮一样,似乎从来就没有见过阳光。由于她几乎没有什么生气,所以给人感觉是她整个身体彷佛是用陶瓷制成的。森野的左眼下面有一颗黑痣,这使她具有占卜师一般的魔幻气息。

我曾在电影里看过与她气质相似的少女。那部电影讲述一对溺水身亡的夫妇对死后的陌生世界的困惑。夫妇俩变成幽灵以后,自然就成了不为常人所知的存在,但一次偶然的事件使他们认识了一位可以看见他们的少女。这个少女就是名叫Rydia的女主角。

"因为我已经是半生半死的人了......"

当被主人公问及为什么能够看到死人的时候,Rydia是这样回答的。

"我的内心是一片黑暗。"

森野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而她的脸色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的生活习惯极不健康,与户外活动相比,更乐于呆在家里看书。

有些人把像她这样的人称为GOTH。所谓GOTH,其实就是一种文化,一种时间,一种方式。只须在网上输入"GOTH",就可以搜索到许多相关的网页。 GOTH虽然是GOTHIC的简略说法,但它跟欧洲的建筑风格几乎没有什么关系。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在伦敦曾流行过诸如《科学怪人》、《吸血鬼德古拉》这样的小说,而这里所说的GOTH就是源于此类哥德小说中的GOTHIC。

如果要分类的话,我想森野就应该被归为GOTH这一类吧。她经常对处决罪犯的刑具和各式各样的拷问方法表示极大的兴趣,这无疑是GOTH特有、对人性的阴暗面所抱有的兴趣。

森野很少和人说话,她与那些充满健康活力的同学们根本谈不来。

即使有同学微笑着主动跟她说话,她顶多爱理不理地板着面孔说一句:"喔,是吗?"说罢,她便再也不发一言。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主动上前搭讪的人都会在森野面前碰一鼻子灰。以前,我曾听到班上的女生在聊天时,谈及她们吃合门羹的种种经历。从那以后,她们再遇到森野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向她投以轻蔑的目光。

大家对她的印象逐渐达成了共识,慢慢地,森野周围便形成了一道拒人千里之外的壁垒。在充满欢笑的教室里,惟独森野的座位四周出奇地安静,让人觉得那里是另一个世界似的。整个教室中,也只有这里被一片昏暗的阴影笼罩。

然而,在森野本人看来,她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无视他人的存在。这一点是我跟她聊天后才发现的。我觉得,她对待别人的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并非出自任何恶意,只不过是她的秉性使然罢了。其实森野并不讨厌别人,因为她对任何人都是同样地冷淡。

通过对森野的观察,使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她的"困惑"。当别人谈到某事的时候,由于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只能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喔,是吗?"......因为她无法在自己与他人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联系,所以除了这句话以外,森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说......当然,以上都只是我的推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目前还无从知浇。正是由于她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表情显露在脸上,因而想窥测她的内心世界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自从第一次与森野交谈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她像个偶人。我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反正总觉得她的存在与房屋里的摆设似乎具有共通之处。

十月的某个星期三。树木的枝叶渐渐褪棹了绿色,与此同时,枝头的红叶正与日俱增。

早晨,当森野低着头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起来。乌黑的长发从面前垂下,遮住了森野的表情。她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拖动着脚步,缓缓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几乎所有在场的学生都觉得面前的森野活像一个幽灵,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则让火联想到负伤的野兽,令人有种危险的感觉。

环绕在她四周的壁垒平时总是呈一个透明的球形,可如今这幢壁垒的表面却突然冒出了尖利的刺状物。若是有人胆敢靠近的话,谁也不知道森野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跟平常一样,森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教室,向学中也没有人跟她说话。不过,坐在森野旁边的那些同学似乎近距离地感受到了某种反常的气氛,吓得他们战战兢兢地上了一整天课。

我对她的神情倒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好。那天,我没有和森野说话,因而无法知这真实的原因。森野是绝对不会在其他同学正和我交谈的时候来找我聊天的。第二天放学后我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傍晚的课后活动结束后,学生们争相冲出教室。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变成一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周围的寂静让人不敢相信刚才这里竟是一个热闹非常的场所。除了桌椅之外,教室里就只剩下我和森野了。

习习的凉风从窗户吹了进来。隔壁的教室好像还没有下课,坐在这里能够隐约听见从走廊传来老师的授课声。

森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手无力地垂在椅子两边,看上去身体十分疲惫。

"我最近睡眠不足。"

话音刚落,她便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下面的皮肤微微有点发黑,就像蒙上一层影子一样。眼皮已经落到了眼睛的中央,她就这样半睁着眼睛呆呆地眺望着远方。

我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忙着收拾东西回家。我坐的地方离她很远,我俩的座位刚好处于相反的方向。由于教室里没有别人,她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不过,我完全没有走到她旁边去聊天的意思。

"所以,昨天你的样子才会反常?"

"有时会这样。自己想睡,可就是睡不着。可能是得了失眠症吧。"

森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她昏昏欲睡地,拖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到了黑板前面。

教室前面的墙上有一处插座,上面的插头直接连着旁边的黑板擦清洁机,森野从插座上慢慢地拔下那个插头。插头的电线足有五米长,它的另一端就是放在教室一角的黑板擦清洁机。森野把电线缠到自己的脖子上,并纹丝不动地将这姿态保持了一段时间。

"这个也不行,一点也不合适。"

之后,她摇了摇头,把电线扔到地上。

"每当失眠的时候,我都要在脖子上套一根绳子睡觉。当我合上眼睛的时候,我就幻想自己是一具被人勒死的尸体。这样一来,我就能人睡了,而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沉人深海一样。"

她好像不是在说梦话。我有些失望。

"既然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那为什么不在失眠以前就如法炮制呢?"

"我所用的绳子可不是随便就能找来的。"

看来,森野的要求还挺高。刚才那根电线似乎不能让她的颈部感到舒服。难这真有什么适合用来勒死自己的绳子吗?"上次失眠时用的那根绳子找不到了,现在我正重新搜寻一根与我的脖子相配的绳子......"

森野打了个哈欠,接着用她那不健康的脸庞在教室里环顾了一圈。

"可是,我目前还不清楚自己要寻找的到底是一根怎么样的绳子,我觉得只要我弄清了这一点,失眠症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不知道。原本就是捡来的,而且克服了失眠之后我马上就把它扔了,现在根本想不起它到底是什么样了。"

她合上了双眼,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脖子。

"那种感觉我倒是没有忘记......"

突然,森野睁开了眼睛,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们现在就去买绳子吧。你最好买一根放在身边,这样比较方便。你也应该用得着吧,自杀的时候。"

隔壁教室里的课好像结束了。一阵躁动不安、拖动椅子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离开学校后,我们准备前往一家位于郊外的大型杂货店。虽然路途不算近,但由于所处的位置交通便利,很多巴士都经过那里,所以我们在路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巴士的座位有一半是空着的,我握住车内的吊环看着坐在身旁的森野。她低着头,好像一直想努力使自己睡上一会儿。然而,遗憾的是,巴士内舒适的震动也没能将她带入梦乡。我们就这样到达了目的地。

宽敞的店内陈列着建筑用的木材、金属零件及各种工具。我们琏游走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一边搜索着绳状的物品。这店不仅有连接电视和录影机的AV缆线,而且还有用来晾晒衣物的绳索和风筝线等东西。总之,林林总总,应有尽有。森野一一把它们拿在手上,用她那纤细的指尖抚摸了一遍。她取放这些东西的手势就像在挑选身上的衣服一样,反复欣赏,非常谨慎。

森野似乎对上吊自杀应该用怎么样的绳子很有心得。她一脸憔悴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首先,那种一看就觉得不结实的细绳是不行的。电线倒是不错,但不够美观。"

"塑胶绳怎么样?"

架子的底层摆放着一卷卷白色的塑胶绳。我偶然发现了,就顺便问了一句。森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种东西是有伸缩性的,用它是肯定会失败的,只能让人扫兴。"

工具柜台的货架上摆放着种类繁多的锁链,其中既有两两厘米左右粗笨的家伙,也有粗幼仅有几毫米大小的工艺品。每一种都像卷筒纸一样被卷好放在架子上面,顾客可以用旁边的专用工具,按照自己的所需剪不相应的长度,最后拿到柜台处计算价格。

"你看这种,据说这样的粗细程度可以承受五十公斤的重量。"

森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了捏一根银白色的细链,接着,她顺势把这根链子拉到自己的颈部试了一下。从她手里滑落下来的部分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颜色也不错。上吊后尸体看起来一定很漂亮......不过,把脖子套进去的那一瞬问,也许会把皮肤夹痛。"

说着,她将手里的链条松开了。看来,这种锁链跟森野的理想也存在一定的距离。

她一直考虑自己愿意被什么样的绳子勒死,而我则正好相反,如果我要将人勒死的话,应该选择怎么样的绳子呢?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在店内溜达。

"我讨厌那些会刺痛脖子的东西。"见我指着一捆稻草绳,她这样说道。"以前我住在乡郊的时候,家里有很多这种旧式绳子,干农活的时候经常要用到它。"

听说,森野在读小学四年级以前,一直住在别的地方。那个地方位于山里,离她现在的家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妈妈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祖父和祖母在家种地,爸爸则每天都要坐很长时间的车到公司上班。"

考虑到交通便利的因素,他们一家搬到现在的住处。这些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

"对了,你自杀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上吊而是去割腕呢?"

"你是说这个吗?"

森野的手腕上有一道像蚯蚓一样的白线,皮肤微微隆起,一看便知是割破手腕后留下的痕迹。以前,我从未向她提过伤口的事情,也不知道导致她割腕的具体原因。

"这可不是企图自杀时留下的,不过是一时冲动割破而已。"

她总是面无表情地度过每一天,然而,内心深处却似乎隐藏着足以引发如此后果的冲动。看来,她冷漠的外表就好像暖水瓶不会发烫的外壳一样,仅从外观来看,根本猜不出里面到底盛着的是什么东西。

可是,当一个人的感情到达无法抑制的程度时,就必须找某种方式来宣泄。有些人通过游戏或运动来达到放松心情的目的,而另一些人则从破坏中得到满足。在后者的情况下,如果宣泄情感的方式是外向型的,那么便极有可能做出如损毁家具一类的事来。但由于森野的宣泄方式并不是向外的,因此她所要破坏的目标便只能是她自己。

"哥哥?"

突然,一把熟悉的声音传送了我的耳朵。我回头一看,只见妹妹小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她歪着脑袋,在密集的货架中发现了我。她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口袋,那是装狗粮的袋子,看来今天她也碰巧来这里购物。

本已是昏昏欲睡的森野,一看到印刷在袋子上的狗图案,脸上就开始轻微地抽搐起来。

小樱先是惊讶此时此地竟然能碰到我,接着便将目光转向了森野。

森野把头别向一边。这样做,倒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跟小樱对视,而是因为她不想看到袋子上的图案。商店中凡是与狗有关的商品,森野都尽量避开。

"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小樱满怀好奇地问道。我耐心地向她解释,不过是一个同学,叫她不要想到别的地方。可是,她脸上还是一副怀疑的表情。

"算了算了,妈妈叫我出来买东西。首先就是买狗粮,然后呢,去洗衣店取衣服......"

小樱拿出一张纸条,不厌其烦地读了起来。她跟我不一样,性格比较好,虽然处于备考的关键时期,但对别人的请求仍然是来者不拒。

"......另外,隔壁阿姨还叫我顺带给她买点豆腐和橘子,回家之后还得去溜狗。"

说罢,小樱准备离开。这时,她微笑着朝森野挥了挥手,而森野只顾躲避小樱手里的口袋,所以没有看到。她一面用手颤颤巍巍地支撑在货架上面,一面调动全身各个部分极力躲开那个狗图案。

等到小樱走远了后,我对她说:"没事了,把头抬起来吧。"

听我这么一说,森野这才把身体舒展开来。随后,她又将目光投向货架,开始查看上面的铁丝来。看她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刚才那个是你妹妹?"我点了点头。

"......我也有个妹妹,我俩是双胞胎。不过,她很早以前就死了。"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她名叫夕。夕......"

她一边解释,一边用指尖抚摸着微微泛着银光的铁丝。说话间,森野苍白的嘴唇上下震动,不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她那平静的话语就是从这些牙齿的后面传出来的。

夕是上吊自杀而死的......森野夜这样说道。

在杂货店里,森野试着将各种各样的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尽管如此,却仍找不到一根能够解决她失眠问题的绳子。最终,我们什么也没买,从店里走了出来。

我们横穿过大型杂货店的停车场,朝公路的方向走去。眼圈黑黑的森野拖着疲惫无力的步伐,如果这时吹来一阵强风的话,或许可以把她吹倒。

四周除了大型杂货店巨大的建筑外几乎空无一物,有的只是旱田和长着枯草的荒地。空地上有口条新铺设的柏油马路,路面非常宽阔。这一带经过开发一定会逐渐繁荣起来吧。

道路旁建有巴士站,站台上安放着长椅。森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可能准备乘巴士回家。

我家所在的位置与她正好相反,而且也不是很远,可以走路回去。我虽然没有坐巴士的打算,但还是在森野身旁坐下了。

太阳快要不山了。尽管天空的颜色还是蓝的,但浮云的下缘己经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能说说你妹妹的事吗?"

她瞅了我一眼。然后,就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了。

面前这条马路,交通流量不大,偶尔能看到一辆车从路上驶过。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平坦的沥青路面和护栏外枯草遍野的荒地,在广阔的视野中,远方耸立的铁塔看起来就像沙粒一样。

"......嗯,好的。"

过了一会儿后,森野这样说这。

"夕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死的,所以我记得的还是她未满八岁时的样子......当时,我们一家住在只有水田和旱田的乡郊...... "

听森野说,她以前的家位于山脚下。房子背后有一片森林,林子里经常传来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我和夕并排睡在同一间屋里。躺下刚要睡着,就会听见猫头鹰的叫声穿透黑暗从树林里传来。"

森野家是一栋用黑亮木板和梁柱建造的老房子。屋顶的瓦上生长着绿色的青苔,经常有破碎的瓦片散落到房屋周围的地面上。家里的面积很宽,除了后来增建的厨房外,所有房间的地板都铺着榻榻米。房子里住着夕、夜两姊妹以及她们的父母和祖父母。

森野的父亲每天早晨去城里的公司上班,上路要花两个小时。祖父和祖母则经常外出查看水田的蓄水情况,并从仓库里拿出农具到旱田里去干活。从家里出发,步行五分钟左右就可以看到旱田和水田。一家人吃的箩卜和白菜都是在那里种出来的。

"不过,家里种的萝卜跟商店里出售的相比,不但形状不好看,而且颜色也偏黄。"

院子里栽着好几棵树,地上的泥土裸露在外,每逢下雨的时候小院就成了一个稀泥潭,泥水会在地面上形成无数的水坑。雨后的小院,可以说是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房屋左侧有一间仓库。仓库很小,与主屋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一个依偎在母亲身旁的小孩。里面存放着各种农具,仓库的屋顶自被台风毁坏后,一直就没有修葺,只是用蓝色的胶布盖着。虽然有些漏雨,但里面只有一些农具,问题倒不大。

"小时候,我经常和妹妹一起玩的。"

上小学后,姐妹俩总是手牵着手一块儿到山脚的学校。崎岖的山路非常狭窄,一边是陡峭的山坡,坡面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山路的另一侧也生长着繁茂的林木,从树叶的缝隙之问可以望见山下的广阔的景色。茶色的落叶堆积在道路的两旁,经过雨水的浸泡已经变得很柔软了。由于高大树木的枝叶遮挡了阳光,所以一路上不仅光线昏暗,而且空气潮湿。

"上学时因为走的是下坡路,所以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可回家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由于是上坡路,因此每次都觉得很郁闷."

夜和夕这两姊妹,无论是长相还是脸上痣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而且,两个人都留着齐腰的长发,平时也穿着相似的衣服。我脑侮中浮现出这样一对姐妹携手走在树林阴郁的山间小道上的情景。

"......我俩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仅凭外观,就连妈妈也不能把我们区分来。记得有一次,我俩在洗澡前脱光了衣服,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起。"

据说,森野的母亲当时就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当然,两个人在动作和表情上还是有区别的。只要听一听说话的语气,家里人就能将我们辨认出来。"

看见被她们弄得一头雾水的母亲,尽管只是小孩子,夕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妈妈听到这样的笑声,马上就能叫出她们的名字。

"你是夜,你是夕!"

看来,与姐姐夜相比,妹妹夕是一个感情更加外露的孩子。当父母跟她说话的时候,夕总是报以甜甜的微笑。

"那时,我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绘画和装死人。"每逢暑假,学校的游泳池就会免费给学生开放。"我们的学校很小,所有学生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人左右,

每个级别的人数还不到二十人。不过,放暑假的时候,游泳池里几乎天天挤满了人。"

亮晃的阳光和孩子们嬉戏时溅起的水花成了暑期的主要景观。漂浮在游泳池的水面上可以清楚听到从附近山上传来,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的蝉鸣。

"泳池边每天都有一两个大人充当看管小孩的救生员,有时是学校的老师,有时是轮班上阵的家长。由于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这些救生员总是坐在太阳伞下的长椅上聊天。"

一天,孪生姐妹决定假扮成淹死的人来吓唬岸上的救生员。

四肢放松的两个人同时趴在水面上比赛。她们要比试一下谁能够漂浮得更久,而且更像一具溺水的尸体。

在充满喧嚣的泳池当中,姐妹俩的安静显得格外异样。她们的头发像海澡一样漂荡在水里,背部以外的身体至都淹没在水中,只要气息尚能维持,她们便尽量保持固定的姿势。如果实在憋不住的话,还可以偷偷仰起头来换一口气,然后马上恢复到原先的样子。

"......出平意料的结局正等待着我和夕。"

那天,负责看管泳池的求生员是姐妹俩班上两位同学的妈妈。当她们其中一人发现了长时间漂浮在水面上的双胞胎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发出了尖叫。这一声尖叫吸引了泳池内所有小孩的注意,不管是在水里打闹的低年级孩子,还是正做着游泳练习的六年级学生,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岸上的长椅上。这时,刚才没有发出尖叫的另一位母亲,为了救助漂浮在水面上的两姐妹,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飞快地跑了起来。

然而,在光滑的泳池边奔跑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

" 那个人摔倒后陷入了昏迷,而刚才大声叫喊的那位母亲此时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已经离开游泳池叫救护车去了。当我和夕玩累了后重新浮出水面时,周围己经乱成一锅粥。此时的泳池完全是一处人间地狱,低年级的小孩吓得哭了起来。在那位不省人事的母亲旁有一个男孩,正一边摇晃着她的肩膀,一边呼喊着妈妈。那是我和夕的同学。"

离家不远的一个拐角处是曾经发生过交通事故的地方。当时一个正在上幼稚园的小男孩就是在这里丧命在车轮下的。这次,夕毅然决定仰卧在这个地方,并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姐姐,好了。听她这么一说,我便在她的额头上将装有肉酱汁的罐头翻转了过来。酱汁滴落在她的脸上,正如我们预期那样,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从头颅里迸出来的脑浆。我命令夕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呆在原地不动,她点了点头。为了不让酱汁流进去,她的眼睛一直合得很紧。"

夜钻到旁边的树林中藏了起来。她躲在一旁欣赏由此经过的路人们的表情。一般,大人们都会吓得惊叫起来,而年幼的小孩则不同,他们会大胆地靠近夕,然后近距离观察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从旁边经过的路人起初都会大吃一惊,但一会儿后,他们就会识破肉酱汁的把戏,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们经常在附近玩类似的游戏,所以来往的行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汽车从路上驶过吗?"

既然是发生过交通事故的地方,那就肯定不时会有一些车辆经过那里。躺在路上的夕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吗?

听完我的提问,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 车,当然来了。不过夕的眼睛是闭着的,对此她一无所知。一阵急刹车之后,汽车在眼看就要轧着她的地方停了下来。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夕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她擦拭掉脸上的肉酱汁,睁开眼睛一看,汽车的保险杠就在她的鼻尖......银色的保险杠上映出了她的脸庞......"

"你当时没有向你的妹妹叫喊,提醒她有危险吗? "

"......对啊,没有。我只是在旁静静地观看,因为这也挺有意思的。"

在她的话语当中,我察觉不到任何的罪恶感。或许,她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森野的确是我的同类。

她接着说道。

"我们是双胞胎,不仅外貌长相一模一样,而且平时脑子里思考的问题也是大同小异。但是,在性格上我们却有一点差别。妹妹是一个胆小鬼......"

巴士在我和森野坐着的长椅前驶过。刚才曾有一辆车在此停下,等我们上车,可森野却丝毫没有乘坐的意思,于是那车便开走了。车离开以后,只有气喉发出的臭味依然留在这里。太阳几乎与地平线相接了,东方的天空变得黯淡。晚风抚过路面,护栏下的枯草随风摇摆起来。

森野瘫坐在长椅上,紧握的双拳放在膝头上。

"我们常常思考关于死亡的事情。人死了之后会到哪里去呢?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类似这样的问题使我们最感兴趣。不过,与夕相比,我了解得更多有关死亡的知识。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孩子......"

我经常命令夕干这干那。森野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时,仓库里饲养着动物。一种四只脚的,流着口水的,臭烘烘的动物......总之就是那个。"

她指的恐怕是狗吧。想不到她以前曾经养过狗。

"我曾命令夕在它的食物中加入漂白剂,倒不是因为想让它变白,而是想看它痛苦的样子,仅此而已......"

据说当时夕曾求她放弃这个计划。

"但是,我装作没听见,借夕的手把漂白剂掺进了狗粮里。夕虽然不愿意这样做,可我却没有放过她。"

尽管加入了漂白剂,但狗并没有死,只是难受了两天,父母和祖父母都非常担心它的健康。饱受痉挛折磨的狗不时发出阵阵哀号,从早到晚都可以听到从仓库里传来的狗叫,它那尖利的叫声响彻了山顶的天空。

夜观察着它的样子。受到惊吓的夕则蜷缩在家里,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

"夕哭了。"

夜看着自己的妹妹,目光跟观察狗时的状态一样。因为是她亲手将漂白剂放入狗粮,夕的内心那一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通过这次试验,夜成功地同时观察到狗和妹妹的反应。夜和夕还曾经玩过一次上吊的游戏。

"准确的说,这种游戏就是模仿上吊自杀的整个过程,在快要被吊死的那一瞬间打住。记得那是个雨天。由于无法外出,我们便在仓库里做这个游戏......夕好像就是在数月之后死的。"

姐妹俩各自在仓库的地上竖首堆放起两个木箱,然后站到了箱子上。接着,她们把头套进了从屋梁上垂下的绳套里。这样一来,只须从箱子上跳出去,就可以完成上吊的动作了。"我们数一二三,数到三便一起跳下去,我当时是这样说的。不过,这是骗她的,我并不准备跳下去,只是想看一看夕吊在空中濒死挣扎的状态。"

一、二、三。两个人同时发出了信号,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姐妹俩谁也没有跳,仓库里一片寂静。

"夕似乎察觉到我的计划,所以她也没有跳。我责问她为什么不跳,她身体僵直地站在箱子上,好像被吓呆了。"

夕并没有指责姐姐不讲道理,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夜的责骂。

"你是不是经常欺负妹妹?"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当时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两个人平时关系很好。况且,夕自己也干出许多坏事,譬如装死人去吓人这种事,她就比我还要在行。"

"家人发现你们两人之间的这种较量了吗?"

"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前方的道路。一辆汽车从路上驶过,由于四周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所以司机开了车的前灯。因此,刚才她的半边脸庞融入了车灯造成的光环里。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把其中的几根挂到她的脸颊上。

"夕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暑假里死的。那天早晨天气本来很好,可天上的乌云愈聚愈多,中午的时候就开始下起雨来了......,

中午十二时过后,母亲出门买东西了。父亲不在家,祖父和祖母也在外面。家里只剩下一对孪生姐妹。

起初,雨下得不大,窗户上只有一些细小的水滴。然而,不一会儿,雨就下大了。窗户上的水滴逐渐聚集在一起,不断往下滴落的水珠形成一根根透明的线条。

"大概十二时半,我看见夕走进了库房。她没有对我哼声,我觉得她可能想单独做点什么事情,便没有跟去。"

当时,夜一个人回房间看了一会儿书。

大约一小时过后,从大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夜跑到门日一看,原来是祖母回来了。祖母手上提着一大包梨子。她一面将雨伞摺好,一面说这:"这是邻居送我们的,我马上给你们削。"

"我这就去把夕叫来。说罢,我丢下站在门口的祖母,朝仓库跑去。"

她打开了仓库的门。

接着,夜便看到了那景象。立刻,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夕的身体悬垂在空中,脖子上套着一根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绳子。我马上又跑回门口,手里抱着梨子的祖母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张惶失措的我。"

夕死了!她就是这样向祖母解释的。

她是上吊自杀的。同时,这也是一件意外事故。

除了吊死夕的那根绳索以外,她身上还有一根干农活时使用的草绳,正好套在夕的胸部。它一端缠绕在夕的身体上,另一端则从空中垂下。

此外,天花板的屋梁上也垂下一根同样的草绳。看来,这根和缠在夕身上的草绳原本是连接在一起的,直到事发的时候才在中间截断。

"妹妹并没有自杀的念头。她本想利用那根套在胸部的草绳挂住自己的身体,本来可能是想装成吊死鬼的样子来吓唬吓唬大家。然而,当身体被吊起来的瞬间,草绳却承受不了她的体重,断成两戳......"

据说夕的葬礼办得很简单。至此,她的故事说完了。虽然还留下一个疑问,可是我没有再问。森野长长地叹了

一口气,表情有些疲惫。

这时,太阳没入了地平线以下,马路旁的行人这上已是华灯初上。巴士站里,印有巴士时刻表的灯箱也亮了起来。柔和的白光照射到长椅上,也照在我们的身上。

车灯的光亮从远处传来。从它四方形的正面轮廓来判断,这应该是一辆巴士,带着引擎的轰鸣,它在车站前停下。

森野站起来,钻进了开启的车门。我也离开了长椅。既没有道别,也没有回首,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森野夜给我讲述了她死去的妹妹的故事。两天后的星期六,早上起天空中就布满了乌云。这天,学校没课,我早早地来到车站坐上一列火车。

离开中区以后,车窗外的景色逐渐萧瑟起来。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本来坐满了乘客,但他们都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最后车内仅剩下我一个人。朝窗外望去,只见缺少阳光的田园风景一幅幅灰暗的图画一样,快速地从我眼前滑过。

我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小站下了车。接着,从站前的巴士站转乘巴士继续前行。不久,道路便开始缓缓上升,树木植物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来到一处可以俯视山下小镇的地方。山路愈来愈狭窄,几乎到了只能一辆巴士通行的程度。道路两旁的林木长得枝笔叶茂,越过护栏的树枝与巴士的玻璃窗摩擦,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巴士来一个林中的车站停了下来,我在这里下了车。巴士开走后,路上看不到任何车辆的踪影。我查看了一下站里的时刻表,这里的巴士每小时只有一班,到了傍晚好像就没有回程的巴士了。看来,我必须尽快赶回车站。虽然车站的四周全是树木,但走了几步后,眼前的视野就突然开阔起来。此时,星星点点的民房屋顶映入我的眼帘。

这就是森野出生的村庄,她在这里度过了孩提时代。

我停下脚步,朝四周环视了一番。如果天气好的话,茂密的红叶一定会使整座大山呈现一片红色的。只可惜今天是个阴天,想来的确有些扫兴。

我迈步向森野曾住过的房子走去。一边走,我一边想起了昨天在学校里和森野谈到的事情。

星期五午休的时候,图书室里人影稀疏。四面的书架上放满各类书籍,除此以外的空间安放着供人阅览时使用的桌椅。森野就坐在一个四周无人的角落里。我看到她后,走到旁边对其说道。

"我想参观一下你原来的那个住处。"

她从正看着的一本书上把头抬起来,皱了皱肩头。"为什么?"

"你忘了吗?去游览死过人的地方可是我的爱好。"

森野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书上。从我的角度向下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圆形的后脑勺。她没有理睬我,继续看她的书。

这时,我注意到她手中的那奉书,页面的一角上写着这样一个标题:"第3章:你并不孤单......乐观向上的生存之道"。

看到这样的标题,我不禁吃了一惊。她依然埋着头不肯理我,不过从她的动作来看,似乎很担心书上的标题会引起我的误解。

"我认为这本书的内容可以让人打瞌睡。"

不知所措地沉默了一会儿后,森野再次抬起头。

"我现在后悔把夕的事告诉你了。要是想去的话,你就一个人去吧。"

据她说,当年居住的房子和使用过的库房都还在。森野的祖父母至今仍在当地务农。我问她为什么不一起去,她的回答是因为睡眠不足身体欠佳。

由于第二天是星期六,学校不用上课,因此我决定独自到她乡郊的老家去看看。森野把具体的地址和交通路线都告诉了我,从距离来看,应该可以即日往返。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让她给我画一张地图。

"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高中男生来访,你家里的人一定会很吃惊吧。"

听我这么一说,她点头说这,这个不用担心,她答应跟老家打个电话,把我要去的事通知他们。至于此行的目的,对外就说是到乡村,拍摄一些大自然的美景。

"没事了吧?"

还跟平常一样,森野面无表情地问道。我看了看她画在笔记本上的地图。

"唉,又是一张让人看了起难皮疙瘩的地图。"

我留下这么的一句话,就转身离开她的座位。直到走出图书室,我感览到她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我身上挪开,那是一种欲言又止、含蓄而踌躇的视线。

天上怖满了灰色的云层,黑色的鸟儿从云端飞过。在森野所画的地图上,公路竟然会从寸个托儿所的正中间穿过。如果真有这样的托儿所的话,哪位家长愿意把自己的孩子迭到那里呢?

我一边揣摩着地图,一边朝森野家的大致方向走去。由于我已经把她家的门牌号码及路止的标志物--记在笔记本上,所以即使不看地图也应该能够找到。

走着走着,脑海中回想起前天坐在巴士站长椅上听森野说的事情。那是一个关于生性残忍的少女及其挛生妹妹的故事。夕是上吊死的。

可是,森野的话中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当其发现妹妹遗体时的所作所为。

夜打开仓库的门后,立刻发出尖叫。然后,她跑到门口,把夕的死告诉姑在那里的祖母。

那么,她是怎么当即判断夕已经死了呢?要知这,她和妹妹两人经常假扮死人来吓唬别人。从这个角度来说,难道她当时一点也不怀疑这又是一场恶作剧吗?

或许,当她目睹这一切的时候,立刻大声惊呼起来是人的本能反应,也有可能那具真正的尸体确实拥有无法模仿的震撼力,以致让人不会对它的真实性产生任何怀疑。

然而,在我看来,完全不考虑恶作剧的可能性,当即作出死亡的判断并跑去通知祖母这一连串的行为却显得不自然。我反复比对着地图和脚下的道路,面前出现了一条从山谷间流过的小溪,按照地图上的标志,这里应该是一家洗衣店。我于是想,真的是那样的话,好不容易洗净的衣服在这里又会被弄湿。

我一边从桥上走过,一边仰望着天空。低垂的云雾缭绕在附近,形成了一幅腾云驾雾的图画,而山上的林木则像是画中的一个个黑点。

最俊,费尽周章终于找到森野以前住过的房子。这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地方,正如她所说,屋顶的瓦上长着绿色的青苔。一看便知,这是一棵日久年深的老房子。房屋周围只有树木和旱田,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到了晚上,这里便会笼罩在黑夜之中。屋子周边既没有大门也没有栅栏,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院子里。

我朝大门走去,不经意间看到位于房屋左侧一问破旧的仓库,那里一定就是夕上吊的地方。墙壁是用干燥的白色木板拼成的,屋顶上覆盖着一块三色的胶布,布的四角用塑胶绳固定在上面。也许因为过于陈旧,整个小屋看起来有些倾斜。

我一面斜视着那间仓库,一面来到大门前。这里的门是由纵横的格子框格和推拉式玻璃窗构成的,通过横向的滑动就可以控制门的开合。当我正要按门铃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是××吗?"

回头一看,只见一位拿着锄头的驼背老妇站在院子里。她穿着便于下m-r作的裤子,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毛巾,这位应该就是森野的祖母吧。手里的锄头沾满了泥土,虽然与我尚有一段距离,但即使如此,从她身上我已经感受到农田的气息。"小夜给我打过电话了,等了很久都不见你来,我正担心着呢。"

满脸雏纹的脸庞上露出了微笑。不过,老人这副表情很难让人相信她与森野具有血缘关系。森野平时给人的印象总是死气沉沉的,她的气质跟眼前这位老人身上的生沾气息和脸。匕的笑容完全是格格不入。

我行了礼,对老人说自己已经拍了许多照片,马上就得回去。然而,森野的祖母却不由分说地将我强行推进了屋内。大门里有一个存放木屐的鞋箱,箱子上放着一大堆东西,

好像都是些地方特产。大门正面有一处楼梯,进屋后明显嗅到一种类似芳香剂般的陌生气味。

"肚子饿了吧?""不,还没呢。"我的话被她当作耳边风。我被安排到厨房里坐下,眼前的

桌上摆满了饭菜。不一会儿,_位个子很高的白发老人在我的面前出现,看上去像是森野的祖父。就这样的场面来看,两位老人可能把我错当成森野的未婚夫。

"今后,我们家小夜就拜托你了!"

厨房里的碗柜上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长得像玩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她们都留着一头既长又直的黑发,两个人表情严肃地正对着照相机的镜头。她们身穿黑色的衣服,手牵手并排站在一起。这张照片好像就是在家门口拍的,背景是刚才的那个门厅。

"这是小夜,和小夕。"

祖母见我在看照片,便对我解释这。"她俩是双胞胎,这你知道的吧?"对于她的提问,我点了点头。

"这是她们六岁左右的照片。"

森野的祖父从旁插了一句。除此以外,他们两人没有对照片再说什么。

吃完饭,我双手合十地在家里的佛龛前拜了拜。这样做主要是考虑到,只有给两位老人留下注重礼仪的印象,之后的调查才会比较容易开展。

看着安放在佛龛里夕的照片,我心中在想,也许她的死对于祖父母来说还是记忆犹新吧。她是九年前死的,九年的时光,对于我和森野来说是人生一半以上的时间。然而,对于像她祖父和祖母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九年前发生的事情或许恍若刚刚过去的一年半载。

在佛龛前拜过后,森野的祖父和祖母邀我到起居室坐下,开始向我询问他们的孙女在学校的具体情况。在回答这样的问题前,我先和他们聊起了往事,问他们森野小时候喜欢做什么游戏。我还在想说不定他们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啊,对了,我还收着她上小学时画的画呢。"

祖母兴高采烈地姑起来,跑到里面去了。祖父看了看她离开的背影,转而向我追起歉来。

"她整天就这么手舞足蹈的,你可别见怪。"我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怎会呢。"......夜这孩子以前从没有把朋友带到家里来。我们家老

太婆一听说你要来;从昨天就开始兴奋了。"

森野的祖母从屋里抱出一个纸袋,把它放到桌上,取出里面的东西。里面装着好几张陈旧的图画纸,这些是森野上小学时用颜料和蜡笔绘制的作品。早在让她画地图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览到她完全不具备绘画的才能。

图画纸的背面写有名字和班级。

夕的作品也在其中。看来,她们两人的成果并不是分开保存的。署有夜的名字的画作从一年级一直延续到六年级,保存得相当完整,而署名夕的画作则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时的作品。从这一点来看,似乎也可以说明以前确有一个叫夕的女孩曾住在这里,而且她不久就离开了。

我比较了她们两人在小学二年级时所作的图画。"根本就看不懂她俩到底画了些什么。"

说看,祖母笑了起来。两姐妹的绘画技术可谓不相上下。不过,她们两人似平就同一题材画了类似的图画。

两张画里都有一个简化了的家的切面图。画中的房子里都有两个并排站立的长发女孩。我想这应该是她们的自画像吧。"真不知到底表示的是什么意思。"

听祖母这么一说,祖父答道。"不就是两个人姑在屋里吗?"这就谁也看得出吧!"

说完,又笑了起来。

我默默地看着这两幅画,逐渐领会到图画所要表达的意思。画中人物的脖子上分别缮有一根延伸至天花板的红线,由此可见,这两幅画所描绘的情景,应该是在仓库里进行的上吊游戏。

"这两张画是她们上二年级那年暑假的家课。本来小夕是准备开学后把画带到学校去的......画完没几天,她就死了......

祖母眯着眼睛,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虽然两张画大同小异,但夕画得更为细致一些。缠饶在屋梁上的红绳,堆积起来的木箱,高悬在屋顶上的太阳,还有两个女孩脚下穿的鞋都被她一一描绘了下来。

而夜所作的画里,这些东西却没有被仔细地描绘出来,可以说夜对画面的处理更加简单、大胆。画面上的人物从头到脚都是肉色的,而且作者似乎也没打算要给它们穿上鞋子。整幅画的背景是暗淡的灰色。

我注意到夕所画的鞋子有些不同。画上有一个女孩穿的是黑鞋,而另一个女孩穿的则是白鞋。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样的区分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这一点的确值得注意。 .我把手里的图画放到桌上。

"也是时候出去拍一下森林的景色了......"

就此打断谈话后,我拿起审己带来的数码相机走到屋外。打开大门向外望去,整个视野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起初,我还以为是起雾了,仔细一看原来下起了小雨。微小的雨粉漫天飞舞,覆盖了整座大山。这种天气倒不必打伞,我拿着数码相机在四周一边闲逛一边拍照。

雨渐渐地愈来惑大了。一会儿后,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了住所旁边的仓库。

仓库的房门是木板制成的拉门,门是开着的,看不到里面的东西。雨滴接连不断地从屋环的薄板上落下。我用手指横向拉了一下仓库的房门,尽管有些吃力,但门还是打开了。

从门口射人的光线隐约照亮了里面的陈设。我嗅到一股枯萎的植物气味。

这个房间高两米,长宽各三米。地上好像是黏土地面。

天花板附近有一根横梁,从下面可以望见已经有些破损的屋顶背面。房顶上到处都有空洞,从这些地方可以看见覆盖在顶棚上的蓝色胶布。一盏小小的电灯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据说以前仓库里养着一头狗,不过现在已经不见了,可能是死了吧。入口的墙上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个正方形的小口,我想这可能是专供狗进出的通道吧,可能狗以前就栓在这附近。

我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仓库里的空气好像因我的造访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屋子里有点阴冷。

这里曾经留下夕的身影,她的身体就悬挂在天花板下的屋梁上。一想到这里,我彷佛觉得小女孩的尸体仍旧在空中摇荡。

房屋的入口处有一个开关。按下这个开关后,从天花板垂下附有灯罩的电灯便亮了起来。灯光很昏暗,勉强可以照亮整个屋子。

我想起夜曾经提到的种种事情。在这里,姐妹俩搬来两个木箱玩上吊游戏在这里,她们把漂白剂掺进了家犬的狗粮里。对于夕的死,我怀疑夜脱不了关系。

夜打开仓库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妹妹死了,但她却在家人面前装作刚刚才发现的样子。

那么,她为甚要这样做呢?到底在什么情况下,她希望掩饰真相呢?一旦考虑到这些心理因素,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夜对其妹妹的死负有重大责任。

"小夕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回头一看,森野的祖母此时正站在仓库的入口处,她表情严肃地望着半空。

"听说她是在搞恶作剧的时候不小心死的。"

我顺着她的视线朝半空中望去,可能当时夕就吊死在那里吧。

这时似乎下起了暴雨,外面响起了雨点撞击地面的声音。不过,身在仓库里,屋外所有声音都像包裹着一层膜一样。不管是风声,还是雨滴打在屋顶薄板上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沉闷。

据说屋顶的天花板自从遭台风毁坏以后,就再没有进行过修缮,现在雨水就从这个破烂的天花板上不住地滴落下来。不过仓库内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也不用担心这里会遭受任何损害。

仓库的一角堆放着种植用的锄头和铲子,墙壁上还挂着镰刀等农具。此外,屋里还有修楝剪和成捆的稻草绳。

在供家犬进出的小口旁,棘着不同种类的绳素。在颜色各异的绳子当中,红色的绳子特别显眼。

"那天的事情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森野的祖母平静地说道。

"我从邻居家回来,刚把伞收好,就看到小夜来到门口......"

事情的经过跟夜的叙述完拿一致。她看见祖母手里的梨子后就说自己去叫妹妹,然后便打开仓库的门。之后,就听见一声尖叫。森野祖母的话中有一介地方我还不是很清楚,正想上前询问,忽然觉得鞋底的感觉有些怪怪的。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鞋底与地面紧贴在一起。地上的土似乎是黏土,每当下雨的时候,从天花板落下的雨滴就会把地上的泥土润湿,从而使其变软。因此,地面的黏度也就随之升高。

试着把脚抬起来后,鞋底与地面逐渐脱离,地上便留下一个浅浅的鞋印。

夕死的那一天也下着雨,地面的状态应该和今天一样吧。可是,我如今留在地上的鞋印很浅,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夜跟我现在的体重相比,肯定要轻很多。那么,以她那样的体重能够在地面留下鞋印吗?

我从开着的大门向外望去,雨还在下。如果当时,仓库的地面因漏水的关系比现在更为柔软的话,说不定可以留下鞋印。

夕死的那天,雨是从中午开始下的。之后,夕走进仓库,夜回房间看书。即使是发现尸体的时候,夜也只是站在入口朝里面望一望,而没有走进仓库。

假如森野的祖母那天在仓库的地上发现了夜的鞋印的话,那么两天前她在巴士站给我讲述的故事就是编造的。因为,只要有夜的鞋印存在,就可以证明她在发现尸体之前就已经进入过库房。

"发现小夕的时候,地上有鞋印吗?"

我不敢奢望老人现在还能记得这些琐碎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试着问了一下。

"倒是有小夕的鞋印。"

森野的祖母这样说这。当时挚脚用的箱子翻了下来,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老人在地面止发现了孩子的鞋印。

我觉得有些可惜。如果仅仅是夕的鞋印的话,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小夕的鞋印吗?"

"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我们都是通过鞋来进行区分的。小夜穿黑鞋,小夕穿白鞋。因此鞋印也各不相同,那天仓库的地面上确实只有小夕的鞋印。"

这时我想起夕画的那幅画,会心地点了点头。看来,事实是当时地上只有夕的鞋印。那天夕是将白鞋放在地上,光着脚上吊的。据说很多自杀者都有特意将自己的鞋摆放好的倾向。"地上没有夜的鞋印吧?"

我又确认了一遍。森野的祖母满脸疑惑地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夜发现尸体后确实没有进入仓库,所以地上没有她的鞋印。换句话说,仓库中只有一讲小孩的鞋印。

接着,我查看了供狗出入的小口。它的结构很简单,就是用活页向下挂着一块木板。只爵推动它,既可出也可进。这个小口附近的地面是乾燥的,也籽是考虑到下雨时狗比较可怜吧,主人家选了一处淋不到雨的地方来栓狗。如果人从这个小口钻出去的话,应该是不会留可脚印的。

"小夕当时套在胸部的绳子还能找到吗?"

森野的祖母摇了摇头。现在就连那是什么样的绳子都已经。

记不得了。

"先别说这些了,今天你就在我们家里住一晚吧,外面雨又大。"

我想了想,答应了。

我们一起离开仓库,返回家里。森野的祖母一面向我介绍适合摄影的地方,一面打开了大门。

"但愿明天天气会好起来。"

在门厅脱鞋的时候,我突热发现鞋箱上堆放的土产当中,有一个塑胶制成的小玩具。用手指拿出来一看,这东西好像是购买糖果时附迭的花形小胸针,从颜色和设计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件便宜货。

也不知这个胸针当时是谁的,看到这样的东西,让人又感受到,确实有年幼的女孩曾在这里生活过。

我把胸针放在手掌上,目光又移向从门口一直延伸进去的走廊。森野的祖母先走进屋,已经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站在门口想像起来。

照片中长得像玩具一样的挛生姐妹,如今手牵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们正并肩从走廊上经过。她们表情严肃地窃窃私语着,不知道这次又想出什么装死吓唬人的新招儿。想像中的姐妹俩在走廊的尽头拐弯离去了,我赶紧脱棹鞋子追过去。我跑到她们消失的地方一看,当然,那里什么也没有,只不遇是黑漆漆的走廊里一处安静而昏暗的空间而已。

星期一,我注意到森野一直准注视着我。显然,她很想知道我在乡郊做了些什么。不过,逸一整天我都没有对她的视线作出任何回应。

傍晚,负责课后活动的老师交代了明天的具体安排,待同学们离开座位以后,我才叫往了麻野。虽然有几个同学邀我一道回家,但我没搭理他们。当然,话虽这么说,我也不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自己只不过是在无砖之中不知从大脑的什么地方找来一个较为合适的籍口,很自然地拒绝了他们。可要说自己当时到底使用的是什么籍口,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说老实话,我对班上的同学其实是溪不关心的,但由于我的大脑具有自动解决这些问题的能力,所以我的学校生活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不一会儿,同学们的脚步声渐渐从教室移动到走廊,并最终在远处消失了。这样一来,便只剩下我和森野。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即将沉没的小船。森野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从寂静的教室中横穿而过来到她的座位旁边。森野的座位位于教室倒数第三排的窗边第三列。

"听说你好像在那边住了一晚,奶奶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了。"

跟平常一样,森野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颜色更深了。

"那边的饭很好吃。"

我在她面前的椅子侧着脸坐下。眼前正好是一排窗,外面的光线还很亮,天空中稍稍带有一点黄色。远处传来了呐喊助威的声音,不知哪个学生社团正在比赛。灯光已经熄灭了,教室里充满了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柔和光线。

"在你住过的地方,我打听到许多事情。"

"......譬如说?"

"譬如,小时候你们姐妹俩一起发明的种种恶作剧,还有就是,你挨骂是不会哭的,而夕一遭到责骂,马上会哭着躲到姐姐的身后。"

"没办法,她总是依赖我。"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教室里静悄悄的,空气中酝酿着紧张的气氛。

"我认识了许多关於森野夕的事情。当然,在细节上可能多少有些出入。"我看了看她,说道。

她的眼神突然产生了改变。森野慢慢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只见浓黑的眼圈上面,睫毛似乎正在颤抖。

"......以前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以自我解嘲似的语气说这。接着,便催促我往下说:你知道些什么了?

"夕死的时候只有八岁,到今天己经过了九年的时间。"我对着双目紧闭的她说道。

"九年前的那天,你在仓库发现了她的尸体,并把这件事告诉你的祖母......然而,你早知道那里有一具尸体。其实,你一直在门口等待着家人的归来!然后在亲人面前装出一副刚刚发现的样子......"

讲到这里,我稍作停顿,想借此观察一下她的反应。森野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你事先就知道了妹妹的死,可你却施展演技意欲将其掩饰起来......到底在怎样的情况下,人会产生这样的心理呢?想来想去,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于妹妹的死,你有重大嫌疑。"

森野点了点头。我接着说下怯:

"夕从天花板上放下两根绳子,分别用它们来套脖子和支撑身体。一根缠绕在她的颈部,另一根套在她的胸部。"

八岁大的小女孩从箱子上跳矿出去。就在脖子马上就要被勒住的瞬间,套在其胸部的绳索将她的身体支撑在空中。

这时,仓库里出现了另一个容貌相同的女孩,她悄悄取下挂在墙壁上的修枝剪,来到了悬挂在空中的女孩身边。然后,她就用修枝剪剪断了套在女孩胸部一头连着横梁绷得紧紧的绳子。

支撑身体的绳子截断之后,悬挂在空中的女孩便真的被吊了起来。

"你,就是凶手。"

森野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不过,她并没有看我,目光显得有些游离不定。

"你没有问鞋印的情况吗?仓库里并没有我的鞋印......"脑侮中浮现出了女孩赤足上吊的身影。当时从天花板上滴下来的雨水使仓库的地面变得柔软起来。

"不,仓库里清晰地留下了你的鞋印,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察觉到事实的真相而已。切断绳索将那个女孩杀害之后,你注意到地面士留下的鞋印。如果就此离开现场的话,事后极有可能会招致别人的怀疑,所以你便决定要掩饰...

抬头看着被自己吊死的尸体,低头又看了看地面上留下的鞋印。此时,小女孩忽然发现自己已陷入了窘境。不过,就在这时,摆放在地上的一双鞋映入了她的眼帘。由此,她下定了决心。

女孩脱下自己脚上的鞋子,将其暂时放到滚落在地上的木箱上。然后,她一面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尽量避免在地面上留下自己的脚印,一面换上那双摆放在地上的鞋。接着,她又把自己刚刚脱下的那双鞋从木箱上移到原先死者放鞋的位置。这样一来,地上的鞋印就不是自己的了。

"然后,再从供狗进出的那个小口钻出去便可大功告成了。因为那边的地面是乾燥的,不会留下任何脚印。"

她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杀她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憎恨。"

听到这一简单明了的回答,森野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你刚才说了解到许多关于森野夕的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已经瞒不过你了。"

我点了点头。

开始时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祖母肯定地说,当时开门后自己见到的是夜。姐妹根本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怎会一眼就能作出判断呢?可剥转念一想,假如门口那个女孩当时穿的是一双黑鞋的话,那么家人应该立刻就可以将其辨别出来。

"九年来你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心里一定不好受吧。森野夕。"

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几个女学生有说有笑地从走廊上跑过。森野夕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在倾听她们的欢笑。不久,笑声逐渐变成了回荡在走廊里的回声,并最终消失了。

"你说的没错。"

她终于闲口说话了。

"其实我才是妹妹。以前姐姐老是命令我干这干那,还经常把我弄哭......"

她歪着脑袋,向我投来了疑惑的视线。"你是怎么知道的?"

"夕并不知这上吊自杀的时候有人会有脱鞋的习惯,我正是注意到这一点。以前在玩上吊游戏的时候,也许夜曾经教过她这些东西,但她肯定记不往......"

我又向她解释在她家看到的图画,那张描绘姐妹俩在仓库进行上吊游戏的画作。

"那两幅画是你们在九年前的暑假时画的吧?而且就是夜死亡的前几天。如此说来,画面所体现的作画者的人格,完全可以与事发当日的两个人的人格相对应。"

夜和夕虽然描绘的是同一个场面,但两人的作品却存在一些差异。

在夕的作品中,两个女孩都穿着鞋;而夜所画的女孩却是光着脚的。起初,我以为这样的差别只是因为夕作画时更为细心,可是后来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我猜想夜凭着自己的记忆忠实地记录了现实中的情况,与画了太阳的夕不同,夜的作品是以灰暗的颜色为背景的。由此也可以看出我的推论很可能成立,因为那天在巴士站,森野曾告诉我,她们是在雨天玩上吊游戏的。夜之所以不穿鞋,不是由于她不想画,而是由于当时的情景原本就是赤脚的......

"你在巴士站不是跟我说吗,与夕相比,自己更是一个拥有丰富死亡知识的残忍女孩。既然已经习惯扮演夜的你说出这样的话,那么那个叫夜的女孩当时也一定知道,上吊自杀者普遍都采用脱掉鞋子,赤足上吊的古怪方式。"

挛生姐妹在做上吊游戏时可能也脱下她们的鞋子,并将其整齐地放在一旁。因为夜拥有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在做上吊游戏的时候她或许会对这些细节表现得一丝不苟。可以说,画中清晰地反映出夜的知识程度。

然而,夕却不是这样。恐悄即使在游戏的时候,她也记不住先要把鞋脱掉,然后还要将共放好这些烦琐的规矩。正因为没有这些知识,所以她才会绘衅里的女孩都穿上鞋子。

如此一来,便出现了矛盾库房里发现的尸体是光着脚的。假如夕那天想独自去仓库装死人,结果却因绳索中途截断而不慎死亡的话,那么她的尸体就应该是穿着鞋的。

夕一直没有说话,专心地听我讲述推理的过程。不过听到这里,她慢慢地张开了嘴唇。

"穿黑鞋的姐姐,死了。确实,我可能有些恨她,但是你的推测稍稍有些偏差......"

声音很平静。

"可能你没有找到那根套在她胸部的绳子。那不是我剪断的,是自然截断的......"

那天中午十二时,姐姐夜向她提出建议。我们扮作吊死鬼的样子,吓唬吓唬他们。夕接受了这个建议,两人使一起跑到仓库里忙活起来。

下起雨来,当时仓库的狗还在,它以莫名其妙的眼光注视着姐妹俩。

"姐姐把木箱堆得高高的,站在上面将绳素系到了屋梁上,我则在下面用脚抵住箱子,不让它们晃动。"

在雨水没来得及浸润仓库的地面前,夜就已经站到木箱上去了。因此,地上没有留下她的鞋印。

夜是装扮吊死鬼的主角,而夕的任务则是把家人骗到仓库里来。一切准备就绪,夜将从梁上垂下来的两根绳子分别套到自己的身体上。

"然后,姐姐就跳了下来......"

夜把脚下的木箱踢落到地上。就在脖子将要被勒往的瞬间,套在胸部的绳子把她的身体稳往了。

她若无其事地俯视着下面,脸上还带着笑容。

"姐姐的嘴角微微上翘,这是她骗人时特有的微笑。平常跟家人说话时,她总是面无表情,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露出高兴的神情。"

可是,就在这时,绳子突然断了。

"这与我无关,绳子是因承受不了姐姐的体重而自然截断的,断口出现在靠近天花板的屋梁附近。如果你仔细察看过那根绳子的话,我想你一定会修正你的猜测,因为这么高的地方我根本不可能触到。"

夜的脖于一下子就被勒往了。

"我马上赶去救她,我用双臂袍往姐姐的身体想支撑着她,以免她从半空中落下来......"

仓库里便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女孩悬吊在空中,而她的身不是另一个与其长得一模一样的,试图支撑着她的女孩。空中的女孩极力地挣扎着,双腿胡乱地在半空中蹬来蹬去。被主人栓在一旁的狗听到异常的唰动之后,更是狂吠不止。顿时,仓库里充满了几乎可以把耳劂震破的狗叫和女孩痛苦的哀号。此时,夕觉得时间彷佛已经停止,这样的状态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我努力支撑着,试图挽救姐姐的生命。虽然当时已经没气力了,但还是从后面紧紧抱住姐姐的身体......可是耳朵里只听见姐姐的惨叫......胡乱折腾的脚跟一次又一次把我踢开...... "

森野坐在椅子上,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视线则一直停留在比教室墙壁更远的地方。也许那天仓库里的情景现在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吧。对她来说,那是一场噩梦,一场尘封在她记忆深处的噩梦。

当夕体力不支的时候,姐姐的身体便从上面垂落下来。这时候,姐姐的脖子被绳子勒得紧紧的。夜瞪着自己的妹妹,拼命地对她吼叫,但嘴里说的并不是鼓励夕坚持下去的话。

"姐姐对我喊道:给我站稳,你这个废物......"

她死死地闭上自己的眼睛,皱紧了眉头,彷佛正承受着某种羞辱。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问,一直试图解救姐姐的我双臂便失去了力量......"

夜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缓缓落下。

夕看见姐姐的脚尖降落到快要接触地面时停住了。夜没有穿鞋,光着双脚。她的大脚趾特二脚趾分得很开,就像被人刻意掰开了一样。起初,脚趾还咯咯地抽动着。狗的叫声变得更大了,那声音几乎可以把人的耳朵撕裂。狂暴的狗叫连同一阵轻微的痉挛一起向夕的大脑袭来。

"不一会儿,在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后,姐姐的脚尖在空中漫漫静止下来......"

夕下意识地朝后面退了一步。这时,鞋底和地面的黏土剥离开来,让她感觉到一丝阻力......地上留下了一个鞋印。

"我觉得如果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体重的话,肯定不会在地面上留下鞋印。"

姐姐脱下的鞋子就放在她的身旁。

"看到那双鞋后,我便决定在家人面前撒一个谎。当时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在那间小小的仓库里面,姐姐的身体还轻微地晃动着,就像座钟的钟摆一样......"

年幼的女孩在她的小脑袋中拼命地找寻着出路。最后,她决定换上地上那双黑鞋,把自己脚下的白鞋作个交换。

她选择乾燥的地面摸索前进,并从供狗出人的小口处钻了出去。现在她脚上穿的是一双黑鞋,这个颜色代表了一个新的身分。从今往后她只能以夜的姿态出现在别人面前了。

"在家里只须收起以往的笑容,整天摆出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就行了。由于以前总是形影不离,所以我对姐姐的行为习惯了若指掌,模仿起来更是驾轻就熟。九年来,没有一个人看出我的破绽......"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年仅八岁的她,竟亲眼目睹自己的葬礼。自己的真名从那场葬礼起便一直尘封至今,她的内心隐藏着常人无法理解.,甚至是通过割腕才能宣泄的激烈感情。其根源无疑来自于她的姐姐以及那个已经被人深埋了的榴字。小女孩选择的这条这路,充满了孤独和悲壮,她必须不惜一切把它走完。

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愈发柔和起来,光线中逐渐增添了几分金黄的色彩,斜阳的余晖透过半开半合的淡黄色窗帘倾泻到整个教室里。棒球队队员的金属球棒与球相撞击发出的高音响彻云霄,顷刻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寂静的教室里,时间正悄无声息地逝去。

过了一会儿,她略带犹豫地说道: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吗?"

我记得是是高中二年级,就在这个教室,便这样回答了她。听我这么一说,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

" 初中时,在博物馆参观川体切片标本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此后,升上高中的那年春天,我在图书馆发现一个人正在阅读关于尸体解剖的医书。当时,我一下子就认出你了。"所以,在教室里她轻而易举地识破我的伪装。我终于把这件事弄明白了,看来,我们彼此都往暗中洞察到对方本来的面目。

"我真不敢相信,听说你小时候竟会不时开怀大笑。"

"的确如此,以前就是这样的。不过,从那间仓库里出来后,我就担心一旦笑起来就会暴露自己的身分,所以这九年来,我都一直极力使自己面无表情。由于长期模仿姐姐的关系,现在我已经无法爽快地笑起来了。"

她的语气中包含着与常人没有区别的寂寞。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后,她接着说道:

"我一直觉得能第一个叫出我名字的人就是你......"我站了起来。

"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是我从你老家偷偷拿回来的。"说着,我从桌上的袋子里把东西拿了出来。

"什么东西下"

她保持着自己的坐姿,向我问道。

"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绳子,我想应该适合你的脖子吧。我给你套上,你把眼睛合上。"

森野坐在椅子上,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当我来到她身后时,她似乎有些紧张,窄小的肩膀也变得僵硬起来。

我轻轻地在她脖子上套上一根红绳。这根绳子很破旧,到处都有绽开的地方。这是我在那间仓库里找到的,是原先用来栓狗的绳子。

"我还明白你厌恶狗的原因。"

我将她那白而细的脖子连同长长的头发一起套人绳圈中,开始轻轻地勒了起来。体会到压迫的感觉后,她稍稍抬起了自己的肩膀。在这种状态下,我松开了双手。

接着,我在她脖子上打了结,并把剩馀部分的绳子拉到她的面前。

"对,就是这种感觉......"

她一边叹气一边说道。看得出,这根绳子缓解了长期积累起来的紧张感,同时积蓄于她心底的感情也缓慢而平静地得到了释放。

夜就是被套狗的绳子吊死的......这件事或许已经被她尘封在记忆的深处。她竟然没有发面自己所需要的,正是当年和姐姐一起玩上吊游戏时使用过的缠子。

"我告诉你吧,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恨过姐姐......虽然经常被她欺负,但对我来说姐姐是光法替代的......"

我一只手拿起书包,准备回去了。

离开教室前,我经过她座位旁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夕。坐在椅子上的她,双腿伸到了前排椅子的下面。两只手交叉在胸前,缠绕在她脖子上的红绳的那端一贯拖到教室的地板上。眼帘已经轻轻的垂下了,睫毛的影子淡淡地投射在眼睛的下面。脸颊上长着汗毛,看起拳就像兔子的背部一样。在夕阳的照耀下,脸上的汗毛反射出丝丝光芒,每一根都像被傍晚的余晖包裹着一样。泪水经过她的脸颊,从下巴处滑落到校服上。

我轻轻地关上教室的门,把她一个人留在里面。